![]() 【對話|江宏偉:廚藝與畫藝】 引言: 江老師說:“他特別享受現(xiàn)在的狀態(tài),宅在家里,畫畫、燒菜”。老友邀約、學生拜訪,都要被他喊到家里。他來燒菜,你只管坐等,吃現(xiàn)成的就好。旁的,無需顧及。 第一次與江老師吃飯是在兩年前,方政和家里。我去幫廚,燒了幾個菜,其實不過家常,但顯出的套路還是被他一眼識破。作陪的幾位“客官”將我的“廚藝”放大,這便勾起了他的興趣。酒桌上的話題由此打開,從菜系聯(lián)系到畫壇,從口味上升到審美,從食材的好壞引申到創(chuàng)作,繼而約定有機會要切磋廚藝,并能展開作一次對話。 兩位業(yè)余“大廚”的真實過招其實平淡。他的風格偏于自然主義,屬理性認知與禮法融通后的隨性而為。我則是理論結(jié)合實際,口中念的與盛盤結(jié)果總有距離。幾道大菜他先端上桌,與他近階段研究并偏好的食材有關。其余備下的食材盡由我來發(fā)揮,依舊收汁勾芡、澆明油的把戲。總之是拋開了菜系與味型的顧忌,合在一起就成了南北通用的家常。跑山的土雞、農(nóng)家地里的蔬菜,以及云南山寨里掛了三年的土豬火腿。食材好,菜就好,成了相互認定的結(jié)論。因此無涉于各大菜系,忽略著菜品形制,更多的是如何依循味覺經(jīng)驗與對食材特性的把握施以恰當?shù)闹谱鞣椒ㄅc流程。 對話終于成行,避開北京四十度的高溫,奔赴南京“避暑”。話沒開題前,江老師、沈?qū)幣c我,一行三人,頂著午后的烈日開車到山上,抓了只土雞,為對話做引子。順路又提回兩大袋子接受過陽光洗禮的西紅柿…… 劉梓封 ![]() ![]() ![]() 對話人:江宏偉老師、沈?qū)、劉梓?/span> 劉梓封: 早就和您約定好了,今天我們要談的話題是:燒菜與畫畫的關系。那么就先從您的創(chuàng)作狀態(tài)談談與燒菜的關系吧。 江宏偉: 對我而言,無論是買菜做飯或者畫畫,都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口感及快感。燒菜上,我沒太考慮過別人的方法,當然也沒想把自己的方法拿給別人看。先適應自己的口味,然后去迎合他人的味覺,好的材料、恰當?shù)姆椒ê显谝黄,任何人都會喜歡吃。 我作品中的題材內(nèi)容很多要從寫生中來,一朵花、一片葉子、一根枝杈都源自現(xiàn)實。每年花開的時候就會有一種新鮮感,對不同題材內(nèi)容有創(chuàng)作的沖動。我畫畫很慢,往往一張稿子要畫上幾年,因為要對照實物去感受它的美,所以只好順應花開花謝。某一些想表現(xiàn)的花已經(jīng)開過,就只能等到第二年。如同我們今天在路邊買的西紅柿,過了時間或反季節(jié)大棚里摘下來,沒有這么好吃,想再吃,就要等到下一年。這樣的狀態(tài)慢慢成了我的生活方式。 我畫花鳥這么多年,逐漸養(yǎng)成被定格了的生活規(guī)律與狀態(tài)。但我依舊可以維系這樣的路徑,因為我畫畫不會去考慮美術史。諸如你們談到的西方繪畫、現(xiàn)代繪畫,然后在這個交叉點里面應該如何等,我做不到這樣,因為會沖淡我原本的角色。我想念這個季節(jié)的西紅柿,就等著明年這季節(jié)的西紅柿。過了節(jié)氣,西紅柿沒了,也沒關系,還會有茄子、黃瓜、豇豆、芹菜等任我選擇。我就這樣順應著季節(jié)的節(jié)奏,按著自己習慣了的規(guī)律與狀態(tài)生活。 ![]() 沈?qū)帲?/span> 廚師對于未嘗試過的食材,對于地域飲食的差異,往往都會有他的局限性問題存在。那么您在創(chuàng)作中是否有局限? 江宏偉: 我的畫成為今天這個面貌,就是因為我的局限性。誰都想趕浪潮,我也想過,但過程中我走過很多彎路,這是我能力的問題。我學畫的時候還在流行工農(nóng)兵形象,那時求知欲旺盛,看到好的人物形象就拿來臨摹,但怎么臨都不對味。當時年紀小,技法上不成熟,但色彩表現(xiàn)上稍好些,所以去畫水粉。這一學習過程讓我對色彩有了更深刻的理解,同時對色彩的表達也更加敏感。 對色彩的理解,讓我逐漸懂得水墨不是中國畫唯一的認知方式。這時候我就開始分辨,什么才是適合我運用的方法,但我拒絕教條。這個過程中,我不會去想美術史,也不想什么中、西方文化的交融,我想到的只是我有感觸,我將我的感受以什么樣的方式能完成得更好。往往越是去關注美術史,關注中西方文化,實際上是要為自己找尋一個平衡點。而我從自身出發(fā),從我的感受與藝術表達上去建構(gòu)自己的平衡點。 劉梓封: 您是否想過要在畫面中融入一些沒有嘗試過的題材,以及更多樣的畫面構(gòu)成?就像您近階段偏愛研究火腿一樣。 江宏偉: 畫家不能趕時髦,更不能貪。假如說讓我在畫中加石頭,那我就很犯愁。隨便抄個石頭容易,但我會去想石頭與畫面內(nèi)容的銜接,石頭的表現(xiàn)形式,以及形成我自己要求的相協(xié)調(diào)于畫面的石頭,對我而言有難度。這關乎我是否能完成,以及能不能實驗成功,因此形式的構(gòu)成不是隨便可以變的。 我經(jīng)歷過各種藝術思潮,看到很多人朝向新語言、新語境與新形式的創(chuàng)造。這個時候,我還是安靜地做我自己。人有時要懂得離開舞臺。還有就是跟性格有關系,我不愛動。那時還是住在南藝,生活比較安逸,黃瓜園里比較空曠,自然環(huán)境很好。我畫畫要參照現(xiàn)實中的花花草草,畫面布局中需要什么花草,到院子里摘上一朵就好了。因此我不想改變這種狀態(tài)。 云南的火腿更接近這邊的咸肉,不是煙熏,也不用添加各種調(diào)料,因此味覺感受上相似。這種轉(zhuǎn)變或是嘗試,還是在自己的感受范圍中,且容易接受。 ![]() ![]() 江宏偉老師家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沈?qū)帲?/span> 我們這一代受西方影響很深的畫家,再回過頭來畫中國畫的時候,其實始終有一層隔膜。限制很深,很難穿透。 江宏偉: 但我覺得這是好事,如果沒有這一層隔膜,那就沒法讓你擁有一種多元視角看問題的能力。就如同無錫人的飲食習慣,總覺得自己的菜最好吃。還是要多去感受其它地方的菜肴,當你吃過很多菜了,再去談到無錫菜的時候就能分析出好惡的理由。當然,作為一個無錫人,現(xiàn)在我也沒想明白,這么一個小地方,菜為什么那么甜。 我喜歡燒菜,我也會經(jīng)常思考。我認為口味形成的關鍵還是在于誰來引導。多年前我去日本,第一次吃生魚片,一口下去覺得并不好吃。但不停地心理暗示,這個高檔、品味的象征等等,然后就覺得還可以接受,繼而成了習慣。因此,吃生鮮的時候要加芥末,吃螃蟹的時候加醋,否則就覺得不對。對于西方的、對于中國畫本體的,其實都是誰來引導你的問題。那層隔膜會因為你習慣的養(yǎng)成以及環(huán)境的轉(zhuǎn)變而逐漸消失,認知自我、順應自我后自然就沒了限制。 劉梓封: 我發(fā)現(xiàn)近些年畫家的創(chuàng)作越來越親近于中國元素,包括當代藝術圈以及曾經(jīng)的當代水墨,越來越多的圍繞中國符號展開。 江宏偉: 以前的中國在參與到國際平臺的文化交流時是沒有地位的,所以在當時是誰了解西方,把西方符號加到中國的背景下就會顯得高大上,F(xiàn)在我們對西方的認識越來越深入,所有人都有了世界的眼光。那么問題就反過來了,成了你拿給別人看的是不是代表神秘中國的。 畫畫的人需要堅定自己的定位,不要左顧右盼,要擁有自信,面對流行的時候不要過度迎合。這兩年當代藝術紛紛往中國符號上調(diào)整,因為消費對象與要求變了。以前是突出反抗性,強調(diào)革新,而現(xiàn)在則是回歸理性,還原到審美層面。國外對中國藝術品的收藏,著重追逐反映中國意識形態(tài)為主的作品,而中國人自己越來越多介入收藏后,開始逐漸追求原本適合自身品位與自我認知的作品。因此消費對象的轉(zhuǎn)移促使畫家重拾中國符號。這是中國文化的被認同,更是文化上的進步。 沈?qū)帲?/span> 南北造型上還是很有差異的。我上大學時有一個老師,他問大家:你知道什么是造型嗎?造型就是365度無死角。而到了國美就完全不一樣了,是傳統(tǒng)的認識,山水的、花鳥的、人物的,都是傳統(tǒng)水墨造型。 江宏偉: 從我的知識結(jié)構(gòu)來看,我對西方的認知更多的是文藝復興前到巴黎畫派這一階段,體驗與感受比較多。至于造型,首先要考慮以什么為母體展開。達芬奇有達芬奇的標準,而到了塞尚則又是另一個標準。以前老先生談什么是基礎。我們那時候是革命題材、現(xiàn)實主義,后來是浪漫主義。創(chuàng)作上要突出主題性,強調(diào)現(xiàn)實主義與寫實主義相結(jié)合,更像是蘇里科夫、列賓,加拉斐爾、米開朗基羅。而反過來,中國畫強調(diào)筆墨,西方強調(diào)透視、明暗,但其實本質(zhì)上沒區(qū)別。中國畫的好畫家同樣非常講究造型,也有自我的造型意識。宋代繪畫相對傾向?qū)憣,而且在寫實這條路上已經(jīng)走到極致。這是對物體的質(zhì)感、真實度地觀察與還原后的結(jié)果。我是畫花鳥畫的,在我看來宋代繪畫同樣有著明暗的處理,只是不作透視理解,以皴染的形式表現(xiàn)質(zhì)地,對質(zhì)感的表現(xiàn)極有分寸。 現(xiàn)在教學體系談大衛(wèi)的鼻子,過去講要畫出36個面。其實這個面并非在于陰影的處理,而是用不同明暗的面做相互襯托。我看達芬奇、米開朗基羅素描稿子的時候就在想,這與董源、倪云林他們的山水造型在感覺與意識上非常地接近。但現(xiàn)在是為了方便教學、便于認識,將這種感覺與意識步驟化了,成為一種機械的教學模式。而面對古畫示范與臨摹,去參照這樣的步驟與方法時,得出的結(jié)果往往會與參照的作品天差地別,即便是同樣的方法,也會刻板。因為古人繪畫的進程中,是融入自身體驗的,就像照相與繪畫的不同,繪畫要兼顧體驗,而照片留下的只是物形。 劉梓封: 造型之外還有形式,現(xiàn)在的很多畫家造型基礎差,就借由形式作補充。 江宏偉: 就畫畫來講,首先考慮的是造型意識。訓練的模式、面對客觀物體時進行描述的過程與思考,我們將之稱為造型意識。有些人造型意識不是太強,自然造型能力上不足,這就需要用某種形式與內(nèi)容將之掩蓋。就如同食材,一條新鮮的魚,既可以清蒸也可以紅燒,都好吃。如果說這條魚不夠新鮮了,就必須靠烹調(diào)、靠調(diào)味來遮蔽。從發(fā)展的角度講,各種運用形式手段所進行的創(chuàng)作,很大程度上即是為了遮丑。當然,藝術的進步與發(fā)展也隨之而生。 劉梓封: 還有一點就是空間布置與展示效果,放到不同的位置、站在不同的角度,可能感受也是不一樣的。 江宏偉: 空間與背景烘托藝術的魅力,F(xiàn)代藝術品的陳列,可以將藝術的魅力更好地展現(xiàn)出來。例如我去大都會看到中國元代的那幅大壁畫的時候就會想,假設將它放回到原來的地方,依舊破破爛爛的墻壁、晦暗古舊的空間,它的美是很難展現(xiàn)出來的。 我小時候正是文革期間,在我印象中對老物件是不感興趣的,意識中它代表著“腐朽、破落”。我家曾經(jīng)有幾件紅木家具,那時居住環(huán)境差,空間小,逢年過節(jié)時還要把那些老紅木家具挪來挪去、擦來擦去,覺得很麻煩。心里想的是,要能換成新式組合家具該多好。而現(xiàn)在的語境變了,生活環(huán)境變好了,因而其魅力也就更好的體現(xiàn)了出來。讓我感觸深的是92年到香港,看到了一場明式家具的展覽?臻g里三面玻璃幕墻,窗外是現(xiàn)代建筑與海景,置身這樣的氛圍中,看到的美更大程度上是將它當?shù)袼軄砜础T煨、線條、色感,都是美的,好的展示空間將它的美完全烘托出來了。 ![]() 中國 元代壁畫 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 沈?qū)帲?/span> 排除一道菜的實際價值,甚至口味的差異,我感覺江老師對那些比較華麗的器皿與擺盤有些抵觸。難道這些就沒有存在的價值嗎? 江宏偉: 首先要考慮的是吃這道菜時候的場合與環(huán)境。假如高檔酒店里,這樣的器皿與裝飾就合情合理。但是我的抵觸并不在于形式,而是我的味蕾對這樣的環(huán)境有所排斥。因為往往去到這樣精致的地方不僅僅是為了吃飯。而我認為最舒服的飯是二十分鐘內(nèi)可以完成的那種,所以裝在什么器皿中對我就不那么重要了。 至于擺盤,精致就好,而且要與菜品相協(xié)調(diào)。我畫花鳥,你們畫人物,而且朝向于現(xiàn)代人物。因此你們對于服裝、裝飾物這些更關心,同時在形式語言上也會傾向于對新生事物的著重思考。在我還沒深入工筆花鳥的時候也喜歡各種跑,去看各地山川景致色彩,造型的變幻,看到各種藝術流派的作品,也會有所沖動,有表達的欲望。但當我確立了我的方向后,自然有一個表達空間的限制。外出寫生于我就沒有大的意義,工筆花鳥畫的語言形式也限制了我對外部藝術形態(tài)的吸納與接收。藝術家到了某一個時間段,就會認識到自己所應處的位置,認識到什么才是自己的,什么不是自己的。例如某些藝術形式與方法,理解了就好,不一定要產(chǎn)生興奮點。 有人也勸我加入些現(xiàn)代元素,但我對此沒有興奮點。我的習慣養(yǎng)成,我的自身感受,造成了我的品味的獨特性。與此相對應的畫面處理方式與內(nèi)容也自然形成一個框架。雖然我對現(xiàn)代藝術的某些形式?jīng)]有追求,但不妨礙我同樣可以從畫理上認識到他們作品的好與不好。 沈?qū)帲?/span> 最近天博展范寬的《雪景寒林圖》,我看朋友圈不少人去看了,而反饋回來的是:“唉,沒想像中的那樣好”。顯然是心理上形成了落差。江老師曾講過,以前看宋畫印刷品,模模糊糊還有偏色,但加上自己的想象與理解,覺得真好。但看到原作以后,會忽然覺得沒有當時想象的好了。 江宏偉: 到外面吃飯的時候,經(jīng)常會失望。其實失望的原因并不一定是因為這個菜不好,而是你的胃就能裝下一小碗的量,且最好能簡簡單單十五分鐘內(nèi)把它吃完。但等候的時間,上菜的過程,無法讓你在短時間內(nèi)體驗到進食的快感,之后再上新菜就被聊天的過程掩蓋,以致快感消失。路邊小攤或者挑擔子售賣的小餛飩,更容易讓人覺得好吃。往往是晚上餓了的時候,量就那么一點點,吃的過程也沒人打擾,心思全放在味覺的體驗上,就會覺得好吃?串嬕惨粯,好畫看得越來越多,而這張畫又要排很長的隊才看到。再加上你意識中已然將它完美化,當面臨現(xiàn)實時又是另一種感受了。 ![]() 宋 范寬 雪景寒林圖 絹本 110x135cm 天津博物館藏 沈?qū)帲?/span> 吃飯是身體吸收營養(yǎng),看書則是思想上汲取養(yǎng)分,江老師最近在看什么書?會有哪些偏好? 江宏偉: 我喜歡看些文學類的書。以前是什么書都想讀讀,現(xiàn)在傾向于看一些知識型書籍。近一階段我更偏愛諸如:《看不見的森林》、《鮮花帝國》、《種子的故事》等,我喜歡看這種反映植物鏈、生態(tài)學的書。在我的意識中,無論精神還是肉體,其實都跳不開一個生態(tài)學的范疇。我們講思想的形成,其實就是一個物種擴大到一定的時候,需要建立一個新的次序。那么思想的本身,就是自我發(fā)明一個次序來代替原有次序。我會從其它生命體的演化與發(fā)展的現(xiàn)象中去感受自我,這樣能讓自己更加豁達一點,讓我認識到人類也一樣渺小,世界沒有對與錯,不過是在尋求一種平衡。 劉梓封: 人類總要提早設定好自己的位置。例如設定“當代藝術”,設定某一具有超前意識的理念。以此標示自我路徑的正確。 江宏偉: 畫家不要總想著自己代表這個時代。你的想法、你的糾結(jié),你思考的時代精神,都是自己為自己設定價值標準而已。永遠不要把我們暫時的歷史階段當成一個真理,繪畫也一樣,不要把暫時認為的價值體系當成標準。歷史不是我們創(chuàng)造的,而是后人來寫的,是后世的需求與選擇的結(jié)果。 劉梓封: 我們回到燒菜的主題。 談到燒菜,就會涉及飲食文化的融合。在近一百年的時間里,沒有什么比辣椒的被廣泛使用更具代表性。辣椒也幾乎改變了中國人的飲食結(jié)構(gòu)。尤其近三十年,各式以辣椒為基礎衍生出的新菜品席卷全國,水煮魚、烤魚、麻辣香鍋、麻辣小龍蝦等等,這更像是辣椒所引導的一場飲食革命。相較繪畫,時間性與融合度上也吻合,F(xiàn)代藝術思潮對中國繪畫同樣具有顛覆性。味覺上的“上癮”與視覺上的“刺激”似乎同理。 江宏偉: 我始終比較懷疑吃辣與祛濕有直接關系。例如新疆,很干燥,但普遍吃辣。而臺灣、香港、廣東、海南以及東南沿海這些地方,濕度也很大,但通常沒有吃辣的習慣。云南海拔高,空氣濕度也不大,但吃辣。在我看來主要還是地理環(huán)境所致,運輸不方便,食材無法保持新鮮。臘制品雖然是保存食物的好方法,但卻會產(chǎn)生油脂變異的味道,因而用辣椒遮蔽異味是最好的選擇。沿海地區(qū)食材新鮮,隨便煮一下就好吃,不用很多調(diào)料。凡是愛用辣椒和放大量調(diào)料的地方,交通一定不夠發(fā)達。 但今天對待辣椒的態(tài)度恰恰是截然相反的,越是人口密集,外來人群流動大的地區(qū),食辣的趨勢越明顯。這是味覺感受的一個層面了。流動性大、求變化多,因此也就沒有地域飲食的狹隘認知。相對而言,食物的差別只有好和不好,并沒有喜歡與不喜歡。對于繪畫的審美也是一樣,有好有不好,審美習慣的養(yǎng)成導致地域性審美的認同,進而形成風格面貌上的差異。而辣椒的流行,恰恰打破了這樣的規(guī)律。很大程度上,現(xiàn)代人對重口味有所追逐,濃烈、刺激,令人興奮。這與接觸程度有關,年輕人口味容易變,客走八方的人可以變,有過跨區(qū)域集體生活的人也會變。 劉梓封: 其實還是文化交流與融合度的問題,地域飲食文化更代表著傳統(tǒng),文化層面上抬高些,就成了菜系。 江宏偉: 菜系的形成與發(fā)展,很大程度上就是一部遷移史。按照道理,“長安”、“洛陽”更能代表傳統(tǒng),但卻沒能生成大的菜系。主要是隨著文化主體的遷出,演變與發(fā)展的路徑也就被切斷了,留下的只是繼承固有的東西,如當?shù)靥禺a(chǎn),如地域飲食習慣等。但地域的自豪感依舊存在,因為在對交融后的新生事物沒有深入感受前,沒辦法有認同感。時間的演變與世界的文化在不同的比較過程中間,要有一個開放的心態(tài),否則對傳統(tǒng)的認識就會狹隘。藝術的發(fā)展與演變同樣如此,即便傳統(tǒng)也應該是多元視角下的傳統(tǒng),而非故步自封。 ![]() ![]() 沈?qū)帲?/span> 您怎么看南京的飲食習慣,還有就是南京的繪畫圈是否有獨立的風格特征? 江宏偉: 南京作為民國時期的政府,移民潮的到來勢必帶動飲食習慣的融合。不同地域人口帶來不同飲食習慣,總體來說更應該是安徽、蘇北、淮揚等風味的交融。至于繪畫,南京也同樣是交融的地方。我上學是上世紀七十年代,南京當時有高校27所,這么多所大學,文化上必然交融。南藝是上海美專、蘇州美專和山東大學藝術系三所大學合并而成,當時的老師幾乎沒有南京人,大多浙江人、上海人、山東人以及蘇州人,因此畫面的風格也大不同。整體來看,南京在美術創(chuàng)作上更加融合,同時也包容。 劉梓封: 您之前跟我提過,有一次看到文征明的畫,然后想到水晶蝦仁。中國菜往往追求精致,且朝向一種中庸的狀態(tài),素菜而不素,葷菜則不顯葷。中國畫也是這樣,表現(xiàn)上極盡克制。 江宏偉: 96年我去美國,從洛杉磯到紐約,古根海姆、大都會等美術館看了一遍,興奮而又激動。最后去到大都會中國館,站在那組元代壁畫前,同樣是一種視覺的震撼。而當我進入到中國館里面,錢選《梨花圖卷》與文征明《山水詩畫》冊頁展示在我眼前時,油然而生一種親切感,同時帶給我一種素凈、安詳?shù)囊曈X感受。因為看了一大圈西方經(jīng)典,色彩濃烈、表現(xiàn)力極強的作品,兩種視覺感受之間形成反差。 這讓我聯(lián)想到東、西方飲食的差異。西方各種烤肉與煎炸食物,大葷且油膩,非常重口味。而中國畫的葷顯得更素雅些,有點像江南的菜系。整體來看宋代繪畫,還是有些嬌艷的,充滿色感的,但卻克制。例如弗利爾美術館里趙佶的《五色鸚鵡》,偏棕色的底子上,那塊紅與那塊綠,紅得濃烈、綠的沉靜,有一種玲瓏剔透的感覺。由此看來,唐宋繪畫帶有葷性,但同樣“葷菜”,卻并不油膩。文征明那種清爽淡雅的水墨構(gòu)成又是另一種感覺,更像杭州的水晶蝦仁,仍是葷菜,視覺上卻格外的素淡。看上去簡單,其實內(nèi)有乾坤,頗多講究。而倪云林就更像是素食主義了,是素菜做到極為講究那種,從食材的選擇到烹制方法都做到了極致。 ![]() 宋 趙佶 五色鸚鵡圖 絹本 53.3X125cm 美國弗利爾美術館藏 ![]() 元 倪瓚 容膝齋圖 紙本 35.5x74cm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明 文征明《山水詩畫冊頁》(16開選四)水墨紙本 26.4×27.3cm 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劉梓封: 經(jīng)?吹叫┪恼聦Ρ本┬〕钥谡D筆伐。其實作為北京人,我也不覺得北京小吃多好吃。但越是這種食物越要強調(diào)某些規(guī)制與制作流程,從另一個角度詮釋其是為經(jīng)典,并強調(diào)其存在的意義。 江宏偉: 饑餓狀態(tài)下吃過的食物就會覺得好吃,并成為深刻地記憶。還有就是習慣了某種口味,也會形成深度記憶。比如我燒個菜,完全不按套路亂搞的,但結(jié)果很好吃。然后做給別人、教會別人。大家都覺了好吃以后,就會有人開始研究,那么我的方法就成了最好的方法,被分析、解讀,進而形成規(guī)矩,由此變成經(jīng)典。而在教學過程中,很多老先生面對學生時,越是沒有才情的學生,他越是要給他講規(guī)矩。 沈?qū)帲?/span> 一旦成為一種經(jīng)典的象征,就要矯情的以某種方式對其做認定,成為一種炫耀,同時也代表一種認知的高度。 江宏偉: 吃飯一旦形成飲食文化,就跟自身體驗的快感有區(qū)別了,完全是站在快感的角度談實用主義。跳開需求本身,變成一種炫耀,脫離了它的物理性本質(zhì)。這一過程中度的把握就顯得至關重要,實用和浪漫如何把握一個度,富裕和炫耀如何把握一個度。比如現(xiàn)在的高仿,已經(jīng)具有了審美意義了,那么為什么還會去追求原作?這就是身份的象征。身份的象征包括財富的象征與知識的優(yōu)越感,當然是一種炫耀。 劉梓封: 經(jīng)常有人提到現(xiàn)在的批評家都不批評了,只會寫各種吹捧的文章,越是對新生的、沒有參照的藝術形式與作品越不敢提出質(zhì)疑。 江宏偉: 創(chuàng)造一個次序,然后尋找一個理由。我是這樣來看的,沒有鳥就沒有鳥類學家。為什么現(xiàn)在的批評家不敢批評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。《論語·述而》里說: “子不語怪力亂神。” 貢布里希的書里面提到:為什么理論家不批評新的藝術,因為印象派與后印象派的成立過程中罵聲一片,但之后發(fā)現(xiàn)當時的批評是錯的。從此以后,所有理論家開始從容地說這些作品的好,不敢再批判。從印象派出現(xiàn)后,發(fā)現(xiàn)很多批評變成錯誤的時候,即便他看不懂,也要努力的逼著自己往好的方向去想,進而幫助那些盲目的創(chuàng)造者作解釋與修辭。 理論家通常是先定論點,再找論據(jù)。就如同一個壞人,就要去找他作惡的證據(jù);一個好人,就去找他做好事的證據(jù)。因此為了立論,就先入為主地以此為依據(jù)延伸。 ![]() 劉梓封: 有人說中國畫沒有理論體系,其實我們是講禮法,講道理,而不是從理論的角度做切入。藝術一旦成了研究方向,做具體分析,其實也就沒有了存在的意義。 江宏偉: 對于古人來說,毛筆是文化人的必備工具,把字寫好就本分。如同今天我們敲鍵盤,起碼的生存能力,沒什么可顯擺的。因此古人不提什么書法理論,提的都是方式方法與經(jīng)驗。 原本是合理存在的東西,一旦變成研究了,其實也就預示著這件事情已經(jīng)走向衰落。就像口號前總要加“大力發(fā)展”、“弘揚”、“倡導”等,就是說明它不合時宜了。例如“弘揚民間戲曲”,因為曾經(jīng)的輝煌不在了,成了民族文化遺產(chǎn)。戲曲輝煌的時候是梅蘭芳,電影發(fā)展起來后就成了范冰冰、章子怡。每個時代的符號都在發(fā)生轉(zhuǎn)變,F(xiàn)在你看不到幾千號帥哥美女排隊報名學戲曲的場景,這也就是時代的“生物鏈”。 沈?qū)帲?/span> 江老師您對七零后、八零后的畫家有什么成見嗎?或者給我們提些意見。 江宏偉: 一旦對比自己年輕的人指手畫腳,那就證明自己老了。至于成見,談不上。因為不同的時代,生存的狀態(tài)與價值觀變了,F(xiàn)在的問題是:不是講誰誰能生存了,而是講哪個人能發(fā)財。古人有句話:不患貧,就患不均。因此還是要放平心態(tài),擺正位置,認知自我。做自己該做的就好了。 ![]() 春之歌178cm×120cm 2018年 ![]() 芬芳麗韶光66.2CMX97CM2018年 ![]() 水禽條屏—火烈鳥97CMX50CM 2017年紙本 ![]() 水禽條屏—黑天鵝97CMX50CM 2017年紙本 ![]() 三三兩兩傍蘆花34.5CM×70.5CM2018年 ![]() 晨風沃閑庭97CMX58CM2018年 ![]() 白羽海棠里97.5CMX×120CM2018年 ![]() |展覽主題| |江上拂影——江宏偉/高茜/沈?qū)幾髌氛箌 |出品人|邵志堅 |策展人|邵中琳 |展覽執(zhí)行|劉梓封 |開幕|2018.07.14下午15:30| |展期|2018.07.14-08.10| |地址|南京市秦淮區(qū)朝天宮2號江蘇畫店| |主辦|江蘇畫店|江蘇省文化藝術研究院| |